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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爱而不得

书名:贫僧作者:时镜加入书签投推荐票错误/举报

    跟了沈独这许多年, 他是怎样的字迹, 怎样的笔锋, 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不用细究都能看出那雪中兰花必出自沈独之手。

    只有他有这样的乖戾,这样的孤冷。

    但这一只等候的蝴蝶,绝不是沈独手笔, 而是来自于一个他不知道的旁人。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裴无寂或恐还能安慰安慰自己,这或恐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巧合,内中可能藏着一点自己不知道的细节。

    偏偏, 沈独注视着这一幅画的眼神,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像是一个才从重重危机之中脱险的人, 也不像是妖魔道上那个让邪魔外道听了都要心里颤抖的大魔头, 便连那戾气深重的眉眼轮廓, 都因此染上些许远山似的渺茫清润。

    这一刻的沈独, 实在好看极了。

    那一双幽深的眸底, 甚至带了一种扎透他心的、缱绻的味道。

    “沈……”

    他开口唤了一个字,音色竟已沙哑,浑然没有了他来时所以为的镇定从容, 以至于那一个“独”字怎么也无法出口。

    沈独终于眨了一下眼。

    他收回了目光, 微微侧转头向身旁看去。

    这时裴无寂已经站到了他的床榻旁,在那一字出口之后便屈膝在他榻边半跪下来,手伸了出来, 竟将他的腰抱紧了, 脑袋也贴在了他腰间, 紧紧地,颤抖着:“沈独,我好怕,我不想你死……”

    身材高大的青年,已非昔日纤弱的少年。

    他已经拥有了足以碾压很多人的力量,就连这一张以前总带着一点恐惧的脸庞,都添上了几分坚毅。

    可他此刻的姿态,又是如此地熟悉。

    沈独还记得,裴无寂第一次这样近乎亲昵地抱住他腰的时候,又紧张,又局促,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要战胜心里面某一种激烈挣扎着的想法一样,生怕自己会拒绝他。

    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也正是这种决绝,让沈独再一次地产生不忍,默许了他的靠近。

    “在我成为妖魔道道主之前,旁人都说我性情懦弱,优柔寡断,仁善有余,果决不足。他们觉得有资格接替我父亲坐上道主之位的,只能是我的师兄。可只有我知道,如果我师兄当了道主,我必死无疑。所以不管我性情有多懦弱,在彼时也已经无路可退。我只能杀了他。”

    往昔的事情,在沈独的讲述里,总是平淡的。

    他凝视着裴无寂,平静的声音像是深海里的暗流:“裴无寂,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还要教你、养你、扶植你?”

    “……”

    裴无寂不知道。

    事实上这不仅是裴无寂的疑问,也是间天崖上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的疑问。

    外面总有一些传言,说沈独不杀裴无寂,是因为看上了他这一身皮囊,色令智昏。

    可裴无寂知道,不是。

    沈独之所以总有断袖之癖的传言,不过因为六合神诀的反噬。从头到尾他就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人,更不曾对他生出半分多余的感情。

    偶尔,他也会忐忑而满怀期待地询问沈独: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在心里希冀着一个超出预料的回答。

    但沈独的答案总是沉默。他会用一种平静的、也让他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他,却从来不曾言语。

    今天,是沈独第一次主动提起这话题。

    手中的佛珠,轻悄悄地一转,这里面藏着的就是整个武林都垂涎不已的三卷佛藏,可他这时候竟没生出立刻研究查看的心,反而心淡了不少。

    沈独笑了一声。

    然后将目光重新移回了画上,淡淡道:“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很像是当初的我。既没有自保之力,又没有狠绝的性子,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又害怕、又挣扎、又绝望。等待着头。

    有时候狂猛激烈,有时候又故意拖长时间,甚至有一次趁他头脑昏沉之际,扒了他的衣袍。

    间天崖上开始有风言风语,妖魔道一些重要人物也曾到他牢房里转过几次,说过几句似是而非的警告。

    裴无寂从中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儿。

    于是他也开始思考,为什么他选的是自己,又为什么能容忍自己?难道真像旁人所言,沈独就是有断袖之癖,所以“宠幸”他吗?

    这样的疑惑持续了很久。

    终于有一天,他在事后大着胆子告诉他,自己想要习武,不想继续住在牢房里。

    然后还把谁来过他那边,又都说了什么,都告诉了他。

    沈独听后沉默了很久,接着才笑了起来,第一次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嘉奖听话的小狗一样。

    那一晚,他没有给他答案。

    但仅仅是回去的次日,间天崖上就来了人,带着他搬出了牢房,住到了一个距离沈独很近的地方。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书架上摆的都是各家的功法。

    他问下面伺候的人,教他习武的人在哪里。

    那些人都摇了摇头。

    裴无寂便以为是没有人,他坐在屋里看了一天的书,看着那分门别类的各种功法秘籍,却不得其门而入。

    沈独,便是在这个时候,踏进了他的屋子。

    那时是间天崖的日落,天微微暗了,屋内的光线昏昏沉沉,连纸面上的字都不大能看清了。

    深紫的鹤氅披在他身上,袍角十六天魔图纹盘踞,威重又冰冷。

    是什么时候,从欲到情?

    也许——

    就是在彼时彼刻,他站到他的面前,抽了他手中书,然后告诉他“我教你”的刹那吧?

    恨和爱模糊了边界。

    情与欲分不清彼此。

    裴无寂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名为沈独的陷阱,在一日又一日的相处里,渴盼触碰到一个真实的人,一颗真实的心,可又总是镜中观月、雾里看花。

    他待他极为严厉。

    稍有差错,动辄打骂,从不留情。

    他有时觉得沈独很冷酷、很无情,简直像是没有心,是真真正正旁人传言中的大魔头;可有时他又觉得沈独是温柔的,尽管每次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错觉……

    大部分时候,沈独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发号施令,眉眼间一个细微的神情,都能引得所有人战栗、恐惧。

    可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候……

    他趴伏在他的身下,被他扯去了衣袍,喘气颤抖,屈辱地承受。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独开始给自己喂忘忧水。

    但裴无寂从来不喝。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爱极了这玩意儿,也恨极了这玩意儿。

    忘忧水能让沈独忘了一切,沉浸一个“欲”字里,带着他清醒时候从不会有的那些放浪形骸。

    这会让裴无寂产生一种自己拥有了他的错觉。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敢疯狂地要他,亲吻他的身体,掌控他,然后向他倾吐自己隐秘而挣扎的感情……

    但更多的时候,他把沈独那藏在药力的眩晕和迷幻后的厌恶和痛恨,看了个清楚……

    太清楚,以至于太明了。

    沈独从来不喜欢他。他了解他的身体,却无法触摸到这冰冷外壳下那一颗未知的心。

    有时候,爱到极致,便想毁灭。

    便是他对沈独了。

    “崔红说,我比你狠毒、比你无情。可我赢不了你。因为偏偏你是我的弱点,是我的软肋……”

    裴无寂笑出了声来,声音里浸着血一般。

    “你是心慈手软,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不杀我。”

    在方才那长久的沉默中,沈独已经推开了他,抓着那一串佛珠,起身来,往前踱了两步,然后站住,微微闭了闭眼。

    但他并没有承认裴无寂的判断。

    他只是如以往任何一次训他一般,冰冷而残忍:“可我的软肋,并不是你。”

    墙上那一幅画静静地悬挂着。

    兰花不开,蝴蝶将落。

    裴无寂一下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利刃无情地剖开,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剧烈的疼痛竟引得他忽然笑出了声来,像是听见这世间什么荒谬之事。

    嘶哑的嗓音里,藏着一种锥心的惨烈。

    他终于还是自毁自戕一般确切地道出了自进屋那一刻起便埋藏在心底的话:“沈独,你心里有人了……”

    可这个人,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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