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棫没有跟阿尔斯楞等人说实话，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

    他隐瞒了一部分，那就是刚才跟完颜宗望所说的，强制登城一定要死掉不少人。

    他很清晰地知道，赵桓根本就有让他用人命去填的打算，二十丈的城墙，城头有足够守军且攻城的一方没有任何像样的攻城器械的情况下，至少要两万人往里面填。

    真要这样硬攻的话，宋军反而能省下不少铁火雷。

    可城里的人要想活命，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凡天气不是这样冷，大地和城墙没有被冻得这样坚不可摧，他们还能挖地洞；但现在，大地硬的刀都砍不进去，别说挖地洞了。

    “好！那就再信你们一次！”

    阿尔斯楞、朝鲁等人刚刚还在绝望，现在得知还有机会与宋军一决高下，还有机会逃命，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那就杀吧！”

    赵棫脸上并没有惊喜，好像早已经知道他们会答应，他毫不客气地对阿尔斯楞、额日敦八日等人说道：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射雕手，连天空中的苍鹰都能射下来，想必这去取二十丈的高度不成问题！”

    “把所有的射雕手全部都找来，选取有利位置向城头抛射；同时其他人不计死活搬运任何东西到城墙下堆积，很快咱们就能爬上城头！”

    阿尔斯楞等人没有说话，转身向各自的部下下了命令，还亲自为射雕手们寻找有利的地形向城头射击。

    嗖嗖——

    羽箭一支接着一支地射向城头，十几名宋军不备，身上立刻挂了彩，随即钮文忠和寇烕便下令每个人都支起盾牌防护，那些盲射的箭便很难再伤到宋军。

    寇烕悄悄向城内观看，发现草原骑兵们正像蚂蚁一样扛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城墙根下，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不必理会，继续搬运火油、火雷！待我亲自向官家禀报。”

    军士们应声而去。

    但随即寇烕便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急忙叫住他们。

    “等等！向城中投掷铁火雷，朝着人多的地方给我扔，但不要扔太多，不准浪费！”

    他要刺激刺激城内的草原人，让他们更快点搭梯子，更快点来送命。

    若是城头没反应，赵棫就会知道宋军不怕他的这个看似可行的计策，很可能会去想别的办法。

    于是，一颗颗铁火雷从城头投下，在城内人群中炸响；作为反馈，越来越多的箭矢飞上城头。

    宋军被射死多少，阿尔斯楞等人不知道，但现在每一颗铁火雷丢下都会带走至少三五个草原勇士，让各部首领又痛又恼又无奈，又不得不继续执行赵棫的计策。

    “契丹人！”

    额日敦八日的声音在赵棫背后响起，把赵棫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时，发现额日敦八日正对着他目眦欲裂。

    “我不管你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

    额日敦八日指着赵棫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论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你都一定要尽力除掉赵桓，给大宋带去灾难！我们草原人的命比宋人值钱，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白死！”

    赵棫一愣，庄重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赵桓是我的死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不共戴天！”

    “那就让长生天作证，看着你履行你的承诺！”

    额日敦八日说完，转身离去，取下自己背上的强弓，一箭射向城头。

    草原部落的首领们，没有一个是孬怂，个个武力值爆炸；尤其是阿尔斯楞和他，更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星。

    “他好像猜到你的打算了！”

    旁边，完颜宗望面色沉重的对赵棫说道。

    “草原人不擅长阴谋，但不代表他们傻；你用他们的命去堆攻城梯，他们心里清楚着呢！”

    “那又如何？不还是乖乖地冲上去！”

    赵棫一脸的无所谓。别人怎么想，别人痛不痛苦，别人死不死，他一点都不关心。

    只要能达到他的目标就行，过程重要吗？

    ……

    半个时辰过去了，草原人付出了近两万人的代价，终于用砖、木和人马的尸体堆出了一座高高的小山坡，距离城头只剩下三丈。

    但他们的箭也早已射光。

    若非宋军狂扔铁火雷，他们现在就能登上去。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小山坡的顶端已经距离城头不到一丈，向上一跳就能跳上城头。

    但草原人也只剩下五千多人，包括八百金人。

    每一颗铁火雷投下，都会在小山坡上溅起一团碎肉，但平均却只能带走一个草原人的性命了。

    宋军扔下了多少铁火雷？

    三万颗？五万颗？

    不知道，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他们草原勇士即将登上城头，能够与宋军面对面一搏。

    “冲锋！”

    五千人一声呐喊，用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上爬。

    啪嗒——啪嗒——

    一支支羊皮袋从城头扔下，山坡上的勇士们立刻趴了下来，等待着熟悉的爆炸声。

    但那声音久久未至，耳边只有一声声“啪嗒啪嗒”，以及……

    细微的流水声。

    “不好！是猛火油！”

    赵棫看清了那一只只羊皮袋中流出的液体，在闻着鼻中的气息，三魂七魄被惊掉了大半，抓起完颜宗望就拼命向上爬。

    猛火油？

    阿尔斯楞愣住了。

    草原人听说过这个词，因为猛火油又叫高奴油，而高奴位于关西，紧挨着草原。

    但说起来，他们并没有见识过猛火油的威力，因为大宋从未与草原开战，猛火油用来对付骑兵也很不合算。

    但见赵棫一副看到了妖怪的模样，他们就知道这猛火油一定很可怕。

    “跑！”

    朝鲁率先嘶吼了一声，跟着赵棫和完颜宗望就往上爬，其他人见状也都紧随而上。

    然而就在这时，十几个圆球状的东西带着熊熊烈火滚了下来，所过之处皆成一片火海。

    火海中，数千个活人开始拼命挣扎，但无论他们用何种方法，都灭不掉身上如蛆附骨的火。

    “快脱去衣物！”

    赵棫悄悄抬头看了城头一眼，用一种近似恍惚的速度剥去了自己的衣服和完颜宗望的衣服，只剩里面说不着的细铁甲，从角落里一跃而上，闪进城头的宋军之中逃之夭夭，那速度竟然不亚于赵桓的轻风腿。

    “哪里跑！”

    城头上，陪着赵桓一直在盯着火海看得陈丽卿发现了卸去伪装的赵棫，照着赵棫的脖颈一箭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