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

    “宁儿，宁儿你撑一撑，撑一撑，锦华马上就回来了，马上就回来了！”

    看上去年约三十的女子满目泪水，半伏在床边，握着床上之人的手。

    那床上躺着的人身覆锦衾，却盖不住满目憔悴，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老年斑，身上几乎只剩下一层皮，枯槁苍老，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锦……华……”

    宁儿呐呐，浑浊的眼里似乎迸出几分光彩来。

    “锦……华……”

    她死死握住女子的手，那双眼眸之中的光彩越来越亮。

    她先天不足，这么多年，就学会了这两个字。

    后头虽有锦家用灵丹妙药吊着，但是终究抵不住凡人生老病死，天命轮回。

    女子回握住宁儿的手，泪水扑簌簌的掉下来，一直到那紧握着她的手的手上力气慢慢褪去，女子也身子一软，跌在地上。

    仿佛被抽了半条命去似的。

    “少爷回来了！”

    外头响起仆人的声音，女子呆滞的转过头去，便瞧见锦华胖乎乎的身子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子挡住了大半的光，使得室内更加昏暗了几分。

    “我带启智丹回来了！”

    锦华气喘吁吁的说道。

    女子木然的抬起头，声音尚带着哭腔。

    “宁儿去了。”

    锦华身形一晃，要不是身子被门框卡住，怕是已经摔在地上。

    他忙从门框里面挤出来，几步扑到床边，便瞧见床上的老妪双目紧闭，枯瘦的手无力的垂落在床边。

    他颤抖着去摸宁儿的脸，却在距离宁儿的脸有一寸之遥的时候，僵在半空。

    “怎么不等等我呢。”

    锦华摸了摸自己的脸，湿的。

    尽是泪水。

    原来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是难以嚎啕大哭的。

    泪水只会在你毫无意识的时候落下。

    “我拿了启智丹回来，等你好起来，就可以入道，就可以增寿，咱们就能去看那些美景……”

    “怎么不能多等我几刻呢？”

    “多等等我，也好呀……”

    司苓风几个人后头才到，一进门，便听见锦华的喃喃自语声。

    还有女子压抑的哭声。

    司若云忍不住握住了司苓风的手，后者回握住司若云的手，似乎在给她安慰。

    大抵世事皆不能圆满，大抵世事只差那一毫一厘。

    便难以圆满。

    便不能圆满。

    “我也会死吗？”

    司若云似乎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悄悄的问司苓风。

    “莫说傻话。”

    司苓风拍了拍司若云的头。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锦华不像是平常那般嚎啕大哭，只是坐在地上，默默的流泪。

    他一手握着启智丹，一手握着宁儿的手，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去一般。

    大约这人世间，总是要走这么一遭。

    一直到锦华的泪几乎流干了，他才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用肥胖的手臂把床上的人抱了起来。

    那人极瘦，腰还没锦华的大臂粗。

    “锦华，你做什么去？”

    锦华的母亲叫住他。

    而后便瞧见锦华木然着脸转过头来。

    “我带姐姐去看万水千山。”

    女子一怔，两行清泪又是留下来。

    “去罢，去罢。”

    他终究是连宁儿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宁儿的尸体被火化，阖府上下，尽是一片阴郁。

    顾锦屏忍不住有些唏嘘，这人世间万事，最怕这差一步了。

    差这一步的距离，便叫遗憾。

    几个人在锦府暂且住下，待到宁儿的丧事了了，他们方才又见到锦华。

    不过是几天，锦华便整个人瘦了一圈，就连眼睛都能够叫他们瞧清轮廓了。

    锦华是来还启智丹的。

    宁儿已死，启智丹自然再无用处。

    “既然赠予你，这便是你的东西了。”

    司苓风摇了摇头，她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锦华用那双勉强能够看到眼仁的眼睛望着司苓风，“姐姐已死，启智丹自然没有了用处，锦家不过是二流家族，留着这东西也是遭祸。”

    “更何况，阖家上下，见到这启智丹，便想起姐姐，倒是徒惹伤悲。”

    锦华吸了吸鼻子。

    “道友赠丹情谊，锦家万不敢忘，日后锦家任凭道友驱遣。”

    话毕，他便跪在地上，庞大的身躯顿时占了大半的地方。

    司苓风伸手想扶他一把，却不知道能从哪下手，只是口上劝慰。

    司若云也伸手去扶，扶了一把，没扶动，反倒是手陷在了锦华身上的软肉里面，夹在里头了。

    司若云：“……”

    她拽了一下，没拽出来，忍不住求助似的看向司苓风。

    司苓风嘴角抽了抽，俯身把锦华耷拉下来的软肉拎了起来，然后把司若云的手给拿了出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人能胖的如此有层次感。

    “既然你说锦家任由我驱遣，那如今我便驱遣你一次。”

    “站起来，锦华。”

    锦华一愣，想站起来，但是身体太过庞大，折腾了半天，还是叶凡好心搭把手，才把锦华扶了起来。

    “我有一事问你。”

    司苓风看着锦华。

    “道友请讲。”

    “宁儿的父母，你可曾见过？”

    司苓风之所以愿意帮锦华，为的是锦家。

    或者说的更精确一些，为的是从锦家得到自己那对便宜父母的消息。

    司苓风从不信命那么大的他俩会死了。

    “未曾见过，但是我爹娘见过！”

    锦华实际上是见过的，不过那时候他太小，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我爹娘一定知道。”

    很快的，锦华的娘亲来了。

    锦华的爹去圣岚城寻锦华，如今还没回来，只有锦华的娘自己守着锦家。

    锦华的娘也姓锦，大名一个绣字。

    锦绣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她生的和锦华不大像，大约还是因为锦华太胖了吧。

    “宁儿的父母……”

    锦绣脸上浮现出几分怀念的表情。

    “那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他们很强，也很善良，若非是救了锦家阖家上下的命，他们最后也不会油尽灯枯。”

    “我记得那时，除了宁儿的父母以外，还有一对夫妻，他们四个关系不错。后头几十年，也就是大约几年前，他们还路过南城一次，说是女儿丢了，正满世界的找。”

    “锦家也在南城附近帮忙留意过，却也没瞧见过。”

    司苓风听锦绣说完，心中便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