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佟一走,老房子不会再有人回去了,佟童决定将那里彻底清扫干净。时隔很久才回到了幸福三村,那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破旧。佟童始终搞不明白,这里明明不是郊区,为什么所有开发商都不待见这里?
他和妈妈一起回来打扫,因为刚下过雨,路面很是泥泞,道路两边都是各种各样的垃圾,散发着一股发酵很久的臭味。苏子珊微微皱起眉头,但什么都没说。佟童让妈妈回去,这里的环境的确不适合妈妈来。
苏子珊说道:“别忘了,我还在农村待过好多年,那里的环境并不比这里的好。一想到你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我比你要难过得多。”
佟童是开车过来的,但是车开不进这狭小的胡同,只能停在路边。苏子珊不停地回头张望,说道:“这里距离‘重逢’并不远,走过去半个小时就足够了,我们俩曾经离得这么近,我怎么就没有找到你呢?”
“因为,某些人不希望我们重逢。”佟童揽着妈妈的肩膀,说道:“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是重逢了。”
走进久违的小院,很多回忆蜂拥而来。佟童先走进自己的房间,也就是一个八平米左右的小屋,他打开了那个陈旧的衣柜,里面还散落着几件中学时期的校服。那时的日子真是太苦了,衣袖全都磨出了毛边,裤子不知道在哪儿磨出了一些小洞。尽管校服是青春时期的见证,但佟童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扔进了硕大的垃圾袋,以免让妈妈看见,再心疼一番。
在衣柜的一角,他发现了那盘罗大佑的磁带。从外表来看,磁带还是好好的,没什么异常,不知道能不能听。不过,顾乐鸣大概不会听,只想收藏吧!
这次回来,佟童要把家里彻底搬空,就算明天就拆迁,这里也没什么东西要拿了。老佟早就把家里的照片和衣物全都拿走了,奶奶的衣物在很早之前也处理掉了,只剩下一两件用来怀念。还有些奶奶用过的梳子、针线盒之类的东西,佟童都放到一个盒子里,专门保管了起来。
苏子珊找来清洁工具,将儿子清理完的地方打扫干净。用她的话说,就算没有人住了,也要把住过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这是对主人的缅怀与尊重。
佟童蓦然想起了妈妈住的那栋老房子,外公一直保持得很干净。看来,妈妈一直都住在他心里。
至于家里那些破旧的电器,佟童联系了废品商,让他们全都收走。母子俩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房子彻底打扫干净了。在锁上门的那一刹那,佟童又有落泪的冲动——他的童年、少年时期,全都封存在这里了。
苏子珊打量着这个破烂的小区,颇有些感慨:“我以为港城已经成大城市了,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这个小区都没什么人住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拆迁呢?”
“这也是我不理解的。”佟童说道:“大概,这里在等一位慧眼识珠的开发商吧!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肯定会有一个更好的结果。”
“哎哟!我儿子真的了不得,连这样的大道理都信口拈来!”
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耿小庆的爸爸还住在这里,他还在昌和工作,收入支出持平,所以没有能力搬到更好的地方。佟童把收拾出来的东西装好,正要驾车离开,耿秋云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问他以后是不是彻底不回来了。
“嗯,叔,以后就不回来了,你在这里多保重。”
耿秋云来参加老佟的葬礼,还给了佟童200块钱,他还为老佟流了几滴眼泪,这些都让佟童觉得他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懒人。自从老佟死了之后,耿秋云几乎每天都在喝酒。佟童提醒道:“叔,年纪大了,少喝点儿酒,酒对肝不好。”
“唔……知道。”耿秋云抹了一把脸,表情很复杂:“你们都搬走了,我在这里,还真是寂寞啊。”
“没有打算跟小庆一起住?”
耿秋云只能苦笑。
佟童就不提他的痛处了,跟他道了珍重,就带着妈妈离开了。他跟妈妈说,耿小庆是顶着“杀人犯的女儿”这一外号长大的,因为父亲犯了罪,她不能考任何公职,她的名声也一塌糊涂,所以,她恨极了爸爸。耿秋云是过失杀人,并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佟童不喜欢他,但也没有像别人那样歧视他。
苏子珊却不这样想:“只要是犯罪,那就是犯罪了,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我并不觉得他无辜,如果他真的想避免犯罪,那就不应该逞强好斗,不应该跟人发生口角,更不应该动刀子。还是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包括对我自己,我也是这样想的。”
“妈,你跟他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杀人肯定是不对的。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地想杀苏子龙,我再耐心地等等,说不定就能在这附近跟你重逢,而不是跟你错过那么多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咎由自取。”
这些话把佟童听得一愣一愣的,“妈,你……不会想自首吧?”
“那倒不至于,虽然我是咎由自取,但这并不代表我后悔。哪怕是杀了他,我去坐牢,我都不会后悔。”
佟童握紧了妈妈的手,说道:“苏子龙也没做什么好事,肯定不敢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像他这样的法外狂徒,就需要你出手教训。”
母子二人说说笑笑,在经历了老佟的去世之后,他俩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聚时光。佟童找了一个小饭馆,正打算吃饭,接到了佟兴帅打来的电话。佟兴帅已经在幸福三村附近了,他想见佟童一面。
佟童让妈妈先吃饭,他去会会名义上的兄弟。佟兴帅的确比以前瘦了不少,还有一些锻炼过的痕迹。亲生父亲去世了,他依然不见得有什么难过。
佟童将佟奶奶和养父的遗物拿给佟兴帅过目,都是些一文不值的小物件,佟兴帅没有兴趣,草草看了一眼。佟童看出了他的不屑,便说道:“爸很早之前就写好了遗嘱,你要看看吗?”
佟兴帅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佟童拿出手机,将其中一张图片给佟兴帅过目。“本人佟贵生,籍贯在港城市七星镇七星村,身份证号**。本人名下有两套房产,一套在港城市幸福三村,另一套在七星村。自从患病以来,养子佟童(现改名舒雨桐)尽心尽力照顾,花费不下百万,孝心天地可表。因此,我决定把这两套房子全都留给佟童,任他自由分配。如果房子卖了钱,我希望他能分给我的亲生儿子佟兴帅一些,但是我不强求。佟贵生 2020年3月10号”
这份遗嘱,很可能是老佟从网上找的范文,他照着写了一份,用语很混乱,一会儿很正式,一会儿又口语化。为了让这份遗嘱看起来更具法律效力,他还在名字的地方按了手印。
看完遗嘱之后,佟童又说:“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们可以找律师咨询。”
出乎意料的是,佟兴帅说道:“不用了,就按照我爸的遗嘱来就行了。”
“……你信得过我?”
“你是怎么对待我爸的,我都看在眼里。能对养父做到这个份上,可见你肯定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很放心。”
佟童有点错愕,这还是那个到处提防他的佟兴帅么?是那个挑拨养父子关系的佟兴帅么?
“那个,爸临走之前,已经猜出来了,是你给他捐献的骨髓。”
“嗯,不意外,我只是拜托医生不要说,除此之外,没有刻意隐瞒。”佟兴帅说道:“反正,跟你做的比起来,我贡献的力量并不多。”
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他的确像换了一个人。
佟童说道:“可你至少延长了他几个月的生命,生命是无价的。”
佟兴帅轻轻笑了:“行了,不用跟我说这些了。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你的。我爸那么信任你,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确实是受了你的影响,再加上我想开了——当年不是他抛弃我的,而是我妈离开了他,他想当个好父亲,但是没有机会了。”
佟童把老佟葬在哪里详细地告诉了佟兴帅,但是看佟兴帅的意思,他并不是那么迫切地想给父亲上柱香。佟兴帅把手机收了起来,说道:“咱俩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除非我爸的房子要拆迁。”
“要是有什么事,你还信任我,可以跟我联系。毕竟,咱俩还是名义上的兄弟。”
听到“兄弟”两个字,佟兴帅明显愣了一下,他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佟童说的是心里话,但是他比谁都明白,他们是不太可能再联系了。
回到小饭馆,他点的饭都凉了,妈妈很贴心地让服务员给热了热。佟兴帅的为人,她略有耳闻,因此很担心儿子被他欺负。佟童吃着炒面,说道:“没有那回事,我俩聊得挺好的。至于我养父的遗产,他也没有跟我争论。”
“哦哦,他变化这么大?”
佟兴帅肯定偷偷来医院找过老佟,可能在找老佟的过程中,他亲眼看到佟童是怎样照顾父亲的。佟童曾无数次将养父抱上抱下,做各种检查;扶着养父上厕所,每次都要花很长时间;他一次次跟医生讨论治疗方案,尽力延长养父的寿命。至于按时按点送饭、及时增添衣物这些,就更不用说了。或许正是因为目睹了这些场景,让他相信佟童的“有情有义”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坚持一贯的品格。佟兴帅必然是受了某些触动,所以才做出了捐献骨髓的决定;所以,才将父亲的遗产放心大胆地交给佟童处理。
想到这些,佟童颇有些得意地跟妈妈说道:“妈,我好像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一个人,想起这些,我还挺有成就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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