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十轻悄悄前往后台换服装, 预备上台。

    后台等待区极为宽敞，全都是整装待发的表演者。有的正忙着最后排演几句, 有的则趴在软椅上玩手机。

    不远处，满头花白仍精神矍铄的闻如柏眼尖发现了门口的人，冲他招招手："小江，这边！”

    其他几人正聚在一块儿聊天，这一群都是老艺术家，年轻艺人经过时总要恭敬问声好，胆大的还上前请求蹭了个合照。见资历最大的闻如柏亲切招呼，也下意识看过去。

    是江秋十！

    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江秋十出道虽晚，风评却极佳, 圈内自称枫叶的迷弟迷妹非常多。雅姐调侃他"哪怕一百个里九十个是面子话，剩下十个也肯定是真的。”

    前几期彩排, 这位大神总是来去匆匆，逮不着人, 现在他可算是有空了。

    "闻老师，好久不见。”问好后, 江秋十在人群里依次祝福，"新年快乐！”

    招呼过后, 互相聊些杂事。

    节目早已定下, 只等着上台就好，干脆聊些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江秋十坐在一堆平均四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士中，毫无违和感地扯起家常，间或真挚地夸一夸他们的表演，很容易就博得了对方的好感。

    一群中年叔叔阿姨面对一个非常喜爱的"大龄”未婚小伙子会谈什么？

    当然是婚恋问题！

    "小江啊, 你也这么大的年纪了, 身边没一个知心知意的人不行。你看你在外面忙的, 总得找个人照顾你。”汪惠然拉着他语重心长道。

    汪惠然是家喻户晓的喜剧女演员，今年已经五十多了，仍旧保养得当，如果不看头上戴着的白色假发，光看脸，说是三十来岁也不过分。

    江秋十比她儿子还小五六岁，方才夸她气色好，演戏厉害，还随口提到了几个她自己都快忘了的作品。她儿子已经为了工作许久不着家了，眼前这个像她儿子一样哄人的年轻人，一下就令汪惠然对这个小伙子生了移情心思。

    在无情的圈子里待久了，一点儿真心都显得格外可贵。更何况，像江秋十这样全然的真心相奉，没有一点儿掺假。年纪越大，越是珍惜这样难得的年轻人。

    江秋十笑着连连摆手："我现在还是先以事业为重，再说了，做这个行业的聚少离多，我总不能冷落着人家。”

    "工作，工作，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喜欢拿工作说事。”汪惠然叹口气，"现在不抓紧着找，好姑娘都给人挑走了，到时候谁来照顾你？”

    江秋十笑道："怎么会？女孩子们都是好的。况且，我以后要真找着女朋友，也是我照顾她。”

    "那以后你对象可有福气咯。”汪惠然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家那个臭小子，语气不知不觉间熟络不少。

    "这样，我有个朋友，她女儿今年二十三岁了，我跟你说这闺女可漂亮了……”

    江秋十采用拖字战术，态度良好，死不松口。

    "小江啊，等会上台，状态怎么样？”还没等其他人凑过来征婚，闻如柏抢先问道。

    江秋十比了个大拇指："状态很好，没问题。”

    闻如柏同样竖起大拇指："好！年轻人就是不一样。”

    "过奖过奖，还要向前辈们多学习。”

    耳麦里适时传出了导演的指挥声，工作人员过来请人，众人跟随着指引的工作人员来到幕后等待。

    主持人在前台开始报幕，几人最后检查了一番衣冠，深吸口气——等会儿，就要上台表演。

    一点错都不能出！

    身为江秋十铁粉兼后援会成员，"旧日沉珂”卡点来到电视机前等待。

    回忆起中二时期的大放厥词"春晚有什么好看的我去打把游戏再说”，旧日沉珂只觉有点脸疼。

    家人调侃："不是说不看吗？”

    旧日沉珂乖巧回答："也不是因为春晚，主要是想陪陪你们。”

    "得了吧你，想看明星就直说。”家人调大了声音，"你喜欢哪个来着？”

    "江秋十！快快快他的节目要来了！”旧日沉珂一秒兴奋起来。

    花团锦簇的背景里，主持人大声宣读："接下来，让我们欢迎闻如柏、刘玉筝、江秋十、吴茂、刘君岳给大家带来的小品——《老师好》”

    "好！”旧日沉珂同台下观众一样鼓掌喝彩。

    ……

    "爸！爸！你听我说，这件事情真的特别重要，小宝能不能上学，就全靠您老啦！”

    帷幕拉开，台上布置成简易家居模样，一身成功人士打扮的江秋十追着老人，却被拒之门外，满脸焦急。他明明个高腿长身材好，穿着正经西装，却不知为什么硬是透露着几分沙雕气息。

    这就是江秋十？

    家人问："原来你喜欢的是喜剧明星？”

    旧日沉珂看着莫名沙雕的江秋十瞠目结舌："不，不是呀。”

    不过十哥这样子也好可爱哦，她心想。

    老人闻如柏在他身前摆着手进了屋："你想的美！我告诉你，我老闻坚守了一辈子，没有为了一个孙子上学的事儿徇私的道理。”

    "再说了，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怎么着？我不答应孙子就上不了学了？老师就能欺负小宝了？这是哪个学校，我投诉他去！”闻如柏一拍桌，怒目。

    "哎哟，干什么呀发这么大火。”内屋里走出一个老太太，"哎？石头，你终于回来啦！”

    "妈，我回来了，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来来来，妈妈看看，哎呦，在外面累的都瘦了。”刘玉筝笑容慈祥，捧着江秋十的脸满眼心疼。

    旧日沉珂一边看一边发微博："嘤嘤嘤我也好想摸江秋十的小脸蛋qaq我现在终于理解妈粉了。”

    妈粉大军迅速前来拉拢，力图让这个著名女友粉彻底倒戈。

    "妈！你快帮我劝劝爸。”

    "啊，怎么了这是？大过年的，你爷俩就在这儿吵。”

    "这不是小宝新分了个班吗？小宝他班主任的儿子刚好来爸的公司应聘，我让爸给他高抬贵手，这也是为了小宝上学啊。”江秋十长吁短叹。

    "还有这样的事啊……”刘玉筝看向老伴，"老头子，你说你，不就一个工作的事儿嘛，还能有小宝读书重要？”

    "这不是一两个工作岗位的问题。”闻如柏声音中气十足，"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问题？哪有小宝读书重要！现在不都说要给老师送礼的吗？我们好不容易有一个跟老师打好关系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刘玉筝摊手。

    "就是说呀！”江秋十焦急道，"我昨天去给赵老师拜年，拎过去了一大堆补品，还包了个大红包，结果他一样都没收。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说明啥？这不说明小宝老师挺好的嘛！”

    江秋十一拍手，"说明这吴老师她要的不是补品和红包！而是解决儿子的工作问题。”

    刘玉筝："欸，有道理！”

    "还有啊，上个礼拜我和赵老师聊天，她让我多关心小宝的学习问题，还说如果现在再分心下去，以后找不到好工作养不活自己，这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

    江秋十双手同向交叠拍掌："为了她儿子的工作啊！老师都暗示的这么明显了，我们还能装不知道吗？”

    刘玉筝："老头子，你看儿子说的这事儿……”

    "想都别想！”闻如柏残忍拒绝。

    教师、医生、警察，社会三大争议职业，并常因内部人员良莠不齐问题引发争议。

    试问，谁家没个孩子？谁没有过个印象深刻的老师？老师收礼这个话题迅速引起了人们的共鸣。

    "爸——”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江秋十转头，背着书包的小少年刘君岳站在门口，一脸无奈。

    "爸！老师他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再送那些东西啦！也不要问爷爷要这要那了，老师不会收的。”

    刘君岳是闻如柏家里亲戚，也是著名童星，年年春晚几乎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他今年十七岁了，但一张脸嫩，背上书包套上校服，演个十四岁少年也不违和。

    旧日沉珂几乎要笑死在屏幕外。

    没想到，影视剧里十哥没有当过爹，在小品里反而有了这么大一儿子。

    闻如柏指指男人："看看，你儿子都比你有觉悟。”说罢，甩袖进屋。

    江秋十叹气："唉，我这还不是为了小宝好。”

    "爸，你老说为我好，所以隔三差五给老师送礼。去年端午送红枣，教师节里送中药，逢年过节发红包。爸，老师又不跟你一样是做生意的，这样拉关系，没必要，真没必要。”

    "儿子啊，你还是图样图森破，大人的世界不简单。人家送礼你不送，老师认为你没用；老师暗示你不听，休怪老师变偏心；老师有困难，家长来顶上。老师不关照，成绩蹭蹭掉。”江秋十痛心疾首。

    一道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刘玉筝下炕去开门。

    "请问，这是江小宝的家吗？”吴茂站在门口，问。

    "吴老师，您怎么来了？”江秋十刚刚还在说老师闲话，立马换了脸色，"妈，这位就是小宝的班主任吴老师。”

    刘君岳："吴老师好！”

    "吴老师好，来来来屋里坐，我给你倒杯茶。”刘玉筝热情地把人往里拉。

    吴茂将碎发抿在而后，摆手打招呼："小宝过年好，小宝爸爸，又见面了。阿姨新年快乐。”

    吴茂将手里的礼品盒递出，说："喝茶就不用了，我今天主要是来还东西的。上一回小宝爸爸来我家里拜年，大包小包的，虽然都让他提回去了，但还是落下了这个手表，我寻思，得给你们送回来。”

    "啊这，吴老师，这个手表是打算送给你的。小宝最近成绩有点下降，我想请老师您在学校里多关照关照。”江秋十把礼物盒塞回。

    礼物盒在两人手中一进，一退，来回拉锯五六次后，吴茂成功地把礼物放在桌上，舒口气。

    "小宝爸爸，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作为老师，我们不会要家长的礼物，只要看见孩子们学好了，老师们这心里呀，比什么都高兴。”

    "谁来了？这是——”闻如柏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

    江秋十："爸，这就是小宝的班主任吴老师。”

    闻如柏不冷不热:"噢，吴老师，你好，你好！”

    刘玉筝扯扯他衣摆，对老师说话客气点！

    闻如柏一脸不高兴：让家长给自己办私事，这种老师有必要客气？

    哪怕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两人面部表情交流也能让屏幕前观众看出他们的潜台词。

    "今天除了来送回礼物也是想顺便做个家访，家长们都在，那我就直接说了。”吴茂说，"小宝，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江秋十作势要把孩子往屋里拉，刘君岳摇摇头，"爸，我知道，我知道老师要说什么，让我留下来听吧。”

    吴茂："小宝最近似乎有些心事，上课也不像以前那样专心了。我问了班上同学，没有发现什么情况，所以想来问问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没有啊，挺好的啊。”

    刘玉筝心疼地揽过孙子，"小宝，你跟奶奶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小宝垂首，摇摇头。

    闻如柏哼一声："小宝的变化，你们老师就没有原因吗？”

    吴茂:"啊……确实有老师的原因，是我们对他的关注不够。”

    "不是的。”

    小宝抬起头，"不是老师的问题。”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刘玉筝急得拍腿，其他人也围着他着急。

    "是因为爸爸。”

    "爸爸总是送礼物，虽然老师一样都没收，但是，吴老师，是不是因为我爸爸经常送礼，你才对我这么关照？”

    江秋十惊讶了。

    吴茂："当然不是，小宝，你怎么会这么想？”

    "爸爸，你是不是认为我很没用，所以才要给老师送礼物，让老师关照我？你是不是认为我凭我自己的努力不可能成功？”小宝眼里盈出泪花。

    "我就是，我就是不想要什么关照，我凭我自己一样行，老师，谢谢你没有收礼物也一样关心我，你是一个好老师。”

    吴老师耐心道："小宝，关爱学生是每个老师的职责，你们在我们眼里都是好孩子。前些日子你消沉下去，老师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又找不出什么方法，所以才想着趁过年来家访。你能原谅老师吗？”

    小宝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师，不是你的问题。”

    江秋十沉痛地抹了把泪："小宝，是我的错，吴老师是个好老师，你是个好孩子，我却不是一个好爸爸。”

    给旧日沉珂急的，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叫他爸爸。

    枫叶里瞬间冒出一大片女儿粉，在江秋十微博下喊爸爸。

    旧日沉珂："卧槽你们不要和我争江爸爸，明明是我先来的，江爸爸看我一眼。”

    往生阙："我就不一样了，我想当他麻麻。”

    转小雨："等等，女友粉呢？全都爬墙当女儿了？”

    烁昃："年轻貌美单身离异老父亲，爱了爱了。”

    ……

    吴老师："小宝，也许你父亲的方式有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有一颗爱你的心，他并不是否认你……”江秋十在一旁连连点头。

    "只是他太过在乎你，关心则乱。再说了，现在确实有一小部分教师拿孩子做要挟，这一部分教师不光你们，我们也要警惕，不管怎样，家长的心情我们能理解。”

    "理解好，理解万岁。”江秋十连连点头。

    "相互理解的同时，我们能否给予对方一些信任呢？”吴茂说。

    "当然。从今天开始我绝对信任吴老师。”江秋十赌咒发誓。

    "误会解除了就好。”

    "吴老师对不起，一开始我们还误会你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好。孩子好了，家长也好，我们老师也觉得高兴。”

    闻如柏："好好好，大家都好，也祝电视机前的朋友们……”

    六人齐齐面向镜头，江秋十身上似有似无的那股沙雕气息彻底消失，他站在舞台上，面对着现场成千上万和镜头外十几亿看不见的观众，淡淡微笑。

    "祝大家，过——年——好——”

    旧日沉珂看着他面上岁月静好的模样，不知为何红了眼眶，她对着电视上满目花团锦簇与窗外月光，许愿道："请保佑他，吉祥如意，岁岁平安。”

    之后的歌舞、节目，旧日沉珂没有再看，而是拿手机刷微博，看美图，看访谈，仿佛和枫叶们一起过年就更贴近了江秋十几分似的。

    秒针一格一格走动，主持人嗓门洪亮:

    "五——四——三——二——”

    "一！”

    霎时，烟火大放，礼花呈冲天之势，照亮整座会场，舞者们尽情舒展腰肢，在镜头前留下盛放一幕。

    "朋友们！过年好——”

    掌声如雷，新年钟声，正式敲响。

    新的一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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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作十点钟也是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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