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慢慢见到浑身插满管子的顾有枢后差点崩溃，意识消失了几秒钟，等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被于秘书跟一个医护人员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出来。

    再然后就被顾有汜安排着输了半瓶葡萄糖。

    医院里人满为患，像她这种轻微情况，病房待遇是没有的，只能在楼道里凑合打个点滴。

    顾有汜坐在丛慢慢对面，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听着身边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仔细打量丛慢慢。

    "你们俩以前的事情我听你嫂嫂说了。”

    顾有汜想了想，率先开了口。

    丛慢慢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都是血丝，但是眼神还算清明。

    顾有汜搓了搓手，两颊绷了片刻，继而笑了一下。

    "我听的时候还不太相信，毕竟……也这么多年了。”少年时期的爱情，能有几个坚持个四五年的。

    嗯……虽然他也是一样的深情。

    丛慢慢没有回应这个，只是略微低下了头，说。

    "谢谢有汜哥。”

    顾有汜莫名其妙："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叫我过来。”

    别提了，现在顾有汜还有点后悔，他一摆手，"叫你过来还不够添乱的。”

    丛慢慢低头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管没吭声。

    顾有汜咳嗽了一声："别当真。”

    "他这个出血量很危险，幸亏是在机场，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出事，不一定能送来得这么及时。”

    顾有汜半带安慰地说："年轻，养的回来。”

    "我知道。”丛慢慢吸了吸鼻子，说，"我刚才在想另一件事。”

    顾有汜疑惑地看着他。

    丛慢慢缓缓地说："我前前后后浪费了这么多时间，绕了十万八千里路，刚刚才患得患失地回来找到人，他要是万一有什么事……”

    她说到这，话音顿了一下，随后抬眼看向顾有汜。

    "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离开他一步，他自己嫌弃我都不行。”

    "除非我死了，不然我跟他纠缠到底。”

    顾有汜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一通表白，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看丛慢慢。

    他索性郁闷的站起来走了两圈。

    "你……。”

    "有汜哥，”丛慢慢郑重其事抬起头看他，语气里都是不容置疑。

    "我知道你对我肯定有意见，”几年前她还吵着嚷着最喜欢顾有汜，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呢，可现在……

    "时过境迁，我也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我明白那时候对你的感情更多的是依靠依赖，可那些都不是爱情。”

    "我对有枢……和那时候不一样，没有他……我好不了。”

    长叹一口气，顾有汜意味深长的看了丛慢慢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第一天探视时间，躺在床上的顾有枢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估计丛慢慢他们来了又走他都不知道。

    直到当天傍晚，他才渐渐有了点意识，突然惊醒了一次。

    说来也奇怪，周围除了设备的杂音，明明没什么其他动静，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醒了一会。

    他吃力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病友，见那是个中年男子，从面色到姿势，无一不像个死人，然后过了几分钟，这个病友就被推走了。

    再也没回来。

    顾有枢很快又昏睡过去，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丛慢慢。

    到了半夜，等他脑子清楚一点又想起刚刚被推走的病人，一下子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这里推出去的人可能并不是高高兴兴地转到普通病房，而是……

    顾有枢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第一次亲自经历踩在生死边缘那条线上。

    他的意识飞快回笼，想起尖叫声、混乱的人群、天旋地转的碰撞、着起来的火……当时就失眠了。

    总感觉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时刻缭绕在病房里，顾有枢昏沉一会，过一会儿又会激灵一下醒过来，一整晚都没个消停。

    直到第二天探视时间到，见到了丛慢慢，他简直不敢回顾头天夜里的心情，真恨不能爬起来抱着丛慢慢好好亲上一亲。

    可别说爬起来，他现今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跟丛慢慢大眼瞪小眼。

    他身上没地方下手，丛慢慢只好束手站在一边，趴在他耳边低声说。

    "跟你说个事。”

    某人微微转了转眼珠，示意她继续。

    丛慢慢几不可闻地声音直接穿进了他的耳朵。

    她说："我爱你。”

    心口一热，顾有枢眼睛倏地亮起来。

    丛慢慢看了看他，嘴角似乎带上了一点笑意，把声音压得更低，又说。

    "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立刻就跟你走。”看着顾有枢惊恐的眼神，她又笑了起来，强调道。

    "不是威胁。”

    顾有枢："……”

    他被重症监护室吓出的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消退，又被丛慢慢笃定认真的语气弄得心惊肉跳。

    目光刮地三尺似的从木乃伊似的顾有枢身上扫过，丛慢慢想碰又不敢动，最后只是克制又矜持地碰了碰他的眼睛。

    "这辈子我可是缠上你了。”

    顾有枢泪流满面地想：那可真是太好了，求之不得。

    "那天本来想着回去绕弯去趟超市买点东西，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丛慢慢擎着一点笑意跟他说话。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想到了w城的家里，丛慢慢更是悲凉。

    "我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差点没用上。”丛慢慢眼珠一转，眼圈倏地又有点红，被她深吸口气忍回去了，她声音有点颤抖。

    "你要是不在了，我还留着那些破烂干什么？一进去就享受迎头一棒吗？”

    顾有枢默然。

    探视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会，好像没说几句话就结束了。

    医护人员来提醒，丛慢慢遗憾地说："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烦你。”

    顾有枢心里几乎要呐喊："别走！”

    可惜丛慢慢发泄了一通，并没看懂他复杂的神色，还是毫不留情地走了。

    之后，顾有枢终于从重症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有种刑满释放的错觉。

    护工把他推到新的单人病房，帮忙把他移过来之后，丛慢慢就旁若无人地低头在顾有枢额头上亲了一下。

    人还在病房里的顾有汜尴尬到不行："咳咳咳……。”

    光天化日啊，不像话！

    丛慢慢淡定地抬头一扫其他惊呆的医护人员，问："有汜哥怎么了？”

    "你……你那什么，”顾有汜有话说不出来地指着她，半天憋出一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没事吗？”

    "没事，”丛慢慢说，"我没固定工作，外婆她老人家也没什么意见。”

    医生认认真真地翻看病例，护士假装被隔壁病房叫走了，顾有汜被无所顾忌的丛慢慢噎得不行，最后还是看不下去忍无可忍甩手走了。

    顾有枢这一病，养了将近两个月才出院。

    死去活来一遍，从初夏憋到了初秋，回到北方的时候天气颇有些秋高气爽的前兆。

    在机场等行李的时候，丛慢慢随手要去传送带上拎箱子，被顾有枢一巴掌拍掉了。

    丛慢慢："干嘛？”

    顾有枢霸道地不行，用屁股撞开了丛慢慢："走开，我来！”

    "你还别逞能了，才刚从病床上站起来……。”

    "再废话就在这亲你。”

    丛慢慢："……”

    句号开着顾有枢的车来接他们俩，一看见顾有枢就鼻子一酸。

    "老三！”

    嗷的一声就冲了上来。

    "句号！”

    丛慢慢看他那身材，又看他横冲直撞那劲头儿，生怕他这么猛地一扑上来，要将大病初愈的顾有枢撞散架，遂急忙挡在了中间。

    被挡下来，句号也不生气，隔着个丛慢慢跟顾有枢哭诉。

    "我差点以为见不着你了！”

    说完，看丛慢慢懈怠了，又不怕死地张牙舞爪要扑上来，"听说你被人体炸弹炸了两层楼高，吐了两升血，是真的吗？”

    顾有枢："……”

    他算是知道朋友圈的谣言都怎么传的了。

    顾有枢把行李箱往前一推，直接塞进了句号手里，挡住了他一扑，隐含威胁地看了句号一眼。

    "别乱动手动脚。”

    说完，他径直走向路边的车旁，大力拉开车门，对丛慢慢颐指气使地一抬下巴。

    "上车。”

    吴林得知了消息，早就已经在顾有枢家等着他们了。

    人到了是一回事，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了个什么习俗，还准备了艾草给顾有枢洗手，说是要"去去晦气”。

    四个人在顾有枢家开着空调吃火锅。

    他们仨吃火锅，顾有枢委屈巴巴在旁边喝粥，看他们吃。

    清汤寡水了好几个月，他快馋得跟丛慢慢造反了。

    "来来，我来敬上一杯。”句号拿着半杯花茶，以茶代酒。

    "庆祝老三起死回生……。”

    顾有枢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句号忙改口："……那个大病初愈，成功出院！”

    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唉声叹气的。

    "我老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在我们家人眼里，我可能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社会混混，是个脑残。”

    "学习学不出来个什么出息，开店又开不起来，所以每天都很痛苦，时常觉得进退两难。”

    "但是现在经过你这个事，我觉得我这烦恼都不算什么，活一天高兴一天，比什么都强！”

    丛慢慢踩了他一脚，生气的瞪着他。

    "说人话行吗？他这还没死成呢！”

    "领会精神，别跟我较真，敬……，”句号顿了顿，一时没想出合适的词。

    大林子在旁边大大咧咧地提了一句："就敬身体康健、万事如意吧。”

    "对！”句号举起茶杯，"敬健康。”

    大林子举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顾有枢摇摇头，正想着自己要说什么，就见丛慢慢端起他面前那杯温水。

    丛慢慢："敬身体康健，心爱之人常伴身旁。”

    说着，她眼神毫不犹豫的望着顾有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