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弗撑着伞，雨打伞面，渚莲红乱风翻雨，她认出来了，有一圈人始终护在她周围。

    是世子的暗卫。

    那世子在哪？

    江若弗抬眸，看似眸光未动，可余光却在急切四顾周围。

    雨霰疏疏经泼火，烟火在雨中尽是熄灭，只有几盏仍旧坚毅而熹微地闪耀在夜里。

    暗夜里，她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人群之中，一个深蓝色的身影随着人群而走，就在护卫之后，江若弗定定看向温孤齐。

    温孤齐抬眸看她，他在雨下，亦不打伞，只是看着她，眼神眸光清润如雨，坚毅流畅的轮廓在暗夜中被烟火熹微侵染，薄唇微抿，只是隔着一丈都不到的距离，只让江若弗有隔着千万里的感觉。

    他们二人如同隔着天堑般触不可及。

    温孤齐走在人群之中，与人群混在一起，仰望着江若弗，旁边的颂卷忙要给温孤齐打伞，那是一把最常见的青竹油纸骨伞。

    他抬头看着江若弗，江若弗亦垂眸看着他。

    寒雨侵灯冷，庭虚近水闻，华贵步撵上，华容婀娜，光润玉颜。美人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柔，

    暗夜寒雨中，她美得惊心动魄。

    温孤齐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薄唇被夜寒浸得微白，雨水涟如自伞沿落下。

    可她似乎不知道此刻她美得惊人。

    温孤齐站在伞下看她，忽然自颂卷手上接过青竹伞，将伞抬高一些，不再挡住他的视线，他毫无遮掩看向她。

    千万人之中，眼神交错，四目相对。

    所有人都在低头追随她，而她的眸中只得他一人。

    盈盈一水间，所有人皆只是背景。

    之前伞挡不住的斜雨忽然不再落在她衣衫上。

    而雨斜斜飘来的方向，温孤齐颀长高大的身影恰站在那里，他稳稳地微斜举着伞。

    江若弗才发现，原来向她吹来的飞絮细雨忽然停了，是因为温孤齐站在了斜雨来的方向，他高高举起伞替她挡住了飞落在她身上的斜雨。

    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纵使清楚自己如今坐在花神仪仗之中，却忍不住不看向他。

    水仙千里霜月白，外山重叠，青山影影，他的身影在夜中愈发浓郁。

    他隔着茫茫细雨望过来的视线如春风拂面，层冰积雪摧残，可震裂冰层，融雪万里。

    他薄唇轻启，做出了一个口型，唇上下轻碰，唇齿相抵，

    别怕。

    他在告诉她，

    别怕。

    江若弗握紧伞，眼中泪光如江水清光，波光粼粼于眼中。

    仍旧是那般忍不住颤栗和怯弱的眼神，于风雨中见他。

    她过了一瞬，亦是做着口型无声地告诉他，

    ——我等你。

    她会在上画舫的地方等着他，如他们约定的一般。

    温孤齐轻轻颔首，唇角勾起浅笑，细雨蒙蒙绵绵，却隔不断人心。

    只有他们明白，要到何处停下，何处相逢。

    还有十一条街，他会在人海之中陪着她，不让她有任何危险。

    不过相识两个月，交流气氛已然如故人。

    江桑站在重叠人影之外，亲眼看着他梦中的神女，唇红如血，洗尽炎光，

    若有似无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对着他的方向道，

    我等你。

    江桑好像一瞬间淹没在这一夜漫天细雨之中，窒息难度。

    我等你！

    梦魂之中的种种纷至沓来，曾经痛恨梦断难续，后悔梦无再回，夜中繁密雨丝如雪，冰冻三尺，他浑身一颤，血气倒流，只有她那一句“我等你”在眼前反复回寰。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

    无论雨丝如何冰凉刺骨，人群多么拥挤，她多么遥不可及，西风吹得有多恨人，依旧吹不散她的面孔，吹不散她深蓝色华服上层层叠叠的水仙，湮不灭她细眸清冷美煞。

    江桑魂颠梦倒，几乎站不住脚跟，后面的奴仆忙扶了他一把，

    “公子！”

    漫天细雨飞舞，晚凉幽径，他凝视着她的容颜。

    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栗，泪眼朦胧。

    今日何日兮，竟得与神女同游？

    不远处的瞭望台上，一个衣着极华贵的俊美男子驻足而看，他扶着栏杆，约莫三十年岁，深衣金纹，朱玉为冠，轮廓成熟俊美，气度温厚雍容。

    有穿着深衣的门客轻手轻脚上楼，

    男子看着楼下而过的花神游街队伍道，眼神深沉道，

    “查到了？”

    门客作揖恭敬道，

    “郡王，十二月花神其实名雍娥，长安人氏，现年十六，云英未嫁。”

    “还有十条街就上画舫，郡王爷如果想见，属下可以在上画舫之前拦住这位雍姑娘。”

    宋纳寂摆了摆手，

    “不了。”

    他眸光沉静，看着江若弗华盖过街。

    跟在江若弗身后的人越来越多，见到她的，几乎都追随她而去。

    初时只有几十人围绕，如今已是水泄不通，不能再接近。

    哪怕隔得有些远，仍旧能看见花神仪仗中心的那个女子玉白仙骨，墨发如瀑。

    虽一身后服，却不沾染人世凡尘气息，坐姿并不僵直，有慵懒而不失端庄，仿佛坐在云巅之上懒散饮酒的仙子，轻纱露浓，香泛青衫，墨云拖雨之中静坐，却只叫人有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来之感。

    淡漠疏离，高渺不及凡世。

    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放在她身上丝毫非虚言，洛神词于形容她而言，没有半分浮夸。

    宋纳寂低声轻念，

    “雍娥…”

    一旁的门客也看得有些出神。

    细雨打在脸上丝毫不觉。

    他年年于瞭望台之上观十二花神过街，见过的花神美人数不胜数。

    见过的扮演甄宓的美人亦是一双手数不过来。

    若说美貌，能扮演花神的，无不是美人。

    而扮演洛神的，去年那位已然是极出众了。

    花神选秀之中的魁首。

    明眸皓齿，发乌如墨，媚于言语。

    去年花神游街完了之后，也是百姓们投出来的花神魁首。

    投出来的魁首第二年仍旧参加花神游街，不必选秀。

    而这位姑娘却再度参加选秀，依旧得胜称魁首。

    今年开场扮一月花神梅妃的，就是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