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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他。

    陆喋看着秦来。

    隔着办公桌，他站着，他坐着。

    他侧面被阳光覆上一层淡淡的金粉，耳钉幽光闪烁，他则完全笼于黑暗之中。

    他面色紧绷，他唇角含笑。

    陆喋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秦来的脸。

    不过如此。

    不过一个轻浮，世故，又虚伪的男人。

    陆喋瞟向百叶窗，“我和一个空降的‘合伙人’没什么好谈的。”

    秦来抿唇，微笑不减，“那看来是没有续约意向了。”

    陆喋保持缄默。

    “其实我今天找你来，不是谈这件事。”

    秦来放松地仰倒椅座上，上身向后欹斜三十度，微垂眼帘瞧他，“小陆先生隐瞒自己家世，伪装成贫困生怀揣舞蹈梦想，于四年前进入炫彩星驰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你要去做练习生的事，嘉明哥全力是支持你的么？”

    陆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知道秦来不是一般人物，想查出他身世并不困难，但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他就把他的底儿掀得一点不剩，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在炫驰待了近四年，默默无闻，又战战兢兢。”

    秦来将他的面部活动尽收眼底，“去年才刚成年，漫长，又看似永无止境的练习充斥了大部分的少年时期，过久的磨砺却看不见一点成果，人心会被磨钝，磨圆，磨平。若是一朝翻身，天下皆知，哪怕春风得意，自卑已经刻进骨里，打弯人的脊梁，一时半会，即使走路，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就好像那个年过五十才中举的范进。”

    随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话，他起身，走到紧绷如弦的陆喋身旁，手搭上他的肩膀，凑近他，凝视他，“嗯，还不错，不大像范进，有那么点儿勾践的意思——小陆先生，你在炫驰‘卧薪尝胆’四年，是为了谁呢？”

    他身上的香气和办公室内绵软的女士香水格格不入，他看着陆喋笑，唇角弧度拉得很高，漂亮的脸上眼珠漆如深渊，凝在眼眶里，但他的笑不是真的笑，那是一把刀，想戳破陆喋的心理防线，直直看进心里去。

    陆喋还年轻，对手泼天的气势被他狡猾地压在微笑之下，等反应过来，那种能杀死他的感觉周身环绕，已是四面楚歌。

    他的脸白到可怕，温柔的小鹿音，随颤动的浅栗眼眸染冷了声线，“你没有资格，跟我谈和我有关的任何事情。”

    他后退一步，推开秦来的手。

    秦来勾唇，从怀里取出名片，放进他口袋里，“才刚出道，想开个人工作室没那么容易，需要有人喂很多资源给你，京城有家星采互娱，我想你肯定从队友那里听过这个公司，他们要是得知你的想法，一定会非常热情地向你抛出橄榄枝，最快时间里为你组建自己的团队，有需要，可以联系他，对了，这位星采互娱的章总，很听我的话。”

    他的笑容很恶意，在陆喋表情明显开始发僵的时候，他再次拍了拍他肩膀，声音，变得轻轻的，“没吓着你吧？我对你很客气了，看在你哥的面上——小伙子，你还年轻，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而我，总是可以。”

    “慢走，不送。”

    秦来转身，不再看陆喋，回到座位上继续仰倒，桌上摊开的那本书，此时掩住了他漂亮的脸。

    似乎想睡个好觉。

    陆喋站在原地，浑身僵直如石化，他咬住唇，脸上慢慢泛起红，如夕阳落下后的秋日，残存的粉色烟霞，依旧在天边挂着。

    他一声不吭打开门走出去，还和刚过来的人撞上肩膀。

    “陆喋？”

    小森里的最大黑马，如今已成为人气爱豆的纪寒泽看到队友很惊讶，继而明白过来，“是来和公司续约的吗？你也太强了，我估摸着之后，一整个炫驰都要把资源砸你身上……哎，你怎么走了？”

    陆喋根本没搭理他，撞到他后径直与他擦身而过，很快消失在走廊里。

    像是压着一身怒火，想发泄，却又发不出来，闷闷地就这样离开了。

    纪寒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走到3101室前，先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进来”，才走进去。

    进了办公室，他看到秦来慢慢把遮脸上的书放下后，愣了，“您……您不是星采互娱的总裁吗？”

    他对决赛那晚，主持人介绍到秦来时整场的吸气和惊艳声，印象极为深刻。

    走到办公桌前，“星采总裁”起身同他握手，“我是炫驰的合伙人，以前来看过你们练舞的，还记得么？”

    纪寒泽“啊”了声，随即想起来，“是啊！您是秦先生，对，是秦先生。”

    秦来笑了，他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新合同，坐下来，慢慢看。”

    在纪寒泽低头翻阅合同的时候，秦来打开百叶窗的窗帘，窗外最后一点余晖悉数落入室内，纪寒泽抬起头时，看见秦来沐浴在微光之中，仿佛是光明的化身。

    是个温柔又俊美的男人。

    他心想。

    秦来打开窗户，单手支着窗棂，回头看他，“有问题么？”

    “没有。”

    纪寒泽说：“我也没仔细看，炫驰不会坑我的，我都在公司待五年了，尤其是半年前宴清姐买下公司后，我整个人待遇都好了很多，没有她的栽培不可能有现在的我，是要现在签合同吗？我只有一个问题，怎么合同这么厚啊？”

    秦来似笑非笑，“因为你会是日后的顶级流量啊，不给你上点心怎么行。”

    在纪寒泽怔然，完全搞不清是什么状况的时候，秦来向他抬了抬下巴，“签吧，你不会后悔。”

    室内响起沙沙的落笔声时。

    秦来注意到天空上已经浮起几颗星子。

    来吧。

    让他看到一颗巨星的陨落。

    同时也看到一颗巨星冉冉升起的模样吧。

    他可以完全地对一个人好，也可以完全毁掉一个人。

    对他爱的女人好，毁掉爱上他女人的男人。

    -

    节目组为三位嘉宾安排住在一家和风的旅馆，后山就可以去泡温泉。

    每一间房都有属于自己的庭院，春天过来会更好，因为到时，院落里栽的樱花树便将落英飘满整个房间。

    宴翎和高菲依然住在宴清旁边的房间。

    宴清住下来后给秦来打电话，他没接，估计在忙，她便开始做自己的事。

    从节目组人员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明天大概要去拜访一个家庭，和设计师一起，为了改造整个房屋做出努力。

    她接下来的时间都待在房间，查盛惊影的事情。

    她要录综艺的事情已官宣，大数据时代，黄牛也肯定在v博上泄露了她的航班行程，掌握她的动向轻而易举。

    顾廷川会来找她吗？

    晚时秦来回拨电话，她告诉他已经安顿下来后，他提了嘴陆喋的事，“……没谈拢，不会有续约意向了。”

    宴清听他口气，问：“不会是你亲自过去跟他谈的吧？”

    “是我。”秦来淡淡地说：“他走的时候好像很不快活。”

    宴清扶额。

    陆喋是少年成名，处于人生巅峰时期，一身傲气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秦来则是时时刻刻都持着不可一世的狂妄，狂妄对上傲气不打起来就不错了，哪里能谈拢。

    “你是故意想搞砸的吧？”

    “真没有。”秦来说：“我一开始，是真想挽留他的。”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这小伙子，挺贪心的。”

    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什么都想要是不行的。”

    宴清听出他话里的其他意思，她蹙眉，“你是不是，狠狠挫败他了？”

    “爷是这种人？”

    “你一定都是这种人啊。”

    秦来深吸了口气，“不算吧，就是教给他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宴清并不相信他的话，她能感觉到，和他确立关系后，他的戾气很长时间都压在了内心深处。

    但今天通话，她听出那种戾气，又浮了上来。

    “阿深。”

    她沉默片刻，“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想和你结婚，生下手手……也是有可能的。”

    她的手抚上腕上的佛珠，“我知道你不是好人，我也更谈不上善良，但是，我们都想让手手，尽可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善意和美好，你说对吗？”

    秦来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事太多，耽误了他去寺庙礼佛。

    或许应该先去寺庙，再见陆喋，也就不至于让宴清不高兴。

    只能晚上过去一趟了。

    “我知道。”

    那种冒起来的戾气，经她一句话烟消云散。

    他笑道：“我让茉茉担心了，对不起。今儿和陆喋谈话，我觉着自己还挺客气呢，你放心，有你之后，我都开始日行一善了，要积德的嘛。”

    “嗯。”

    宴清的担忧渐渐消弭，“你知道的，我相信你。”

    她和秦来通完电话后，放下手头的事，走到房间一角，打开那个行李箱，取出里面的绒盒，看着那枚极漂亮的鸽子蛋，凝神许久。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明明秦来也不提孩子的事。

    有时候秦来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会开始做梦。

    梦见一个小孩子。

    她不确定小孩子的性别，因为一醒来就忘了。

    是手手吗？

    想到那个孩子，宴清露出笑容，有点害怕，对未来，对孕育这件事的害怕。

    但更多的，是让心脏狂跳不止的期待。

    有人敲门，打断她的遐思。

    她起身走过去，没有立即开门，而是顺着猫眼向外看。

    裴景澜站在门口。

    她看了眼腕上的黑色手表，晚上八点半。

    这个时间点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再往下走就会显得暧昧。

    他现在过来找她是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