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刚想往沈十安怀里拱, 听见这话猛地停了下来。

    脸上神色一阵变换, 下意识捏了捏爪子：“安安你……你都知道啦？”

    沈十安靠坐在躺椅当中，双手随意交叉，笔直修长的右腿架起来放在左腿上, 映着走廊外的满树桃花挑眼看他：“知道什么？”

    沈寻目光躲闪, 哼哧哼哧把脑袋低下来：“知道, 知道我不是普通狗子……”

    沈十安似乎叹了口气，缓声道：“你觉得我傻吗？”

    “当然不傻！”沈寻立刻抬起头, 目光熊熊如炬：“安安全世界最聪明了！”

    这时候还不忘记吹彩虹屁。

    沈十安有些想笑, 但唇角尚未弯起来便又收了回去。

    账还没算完呢。

    他既然不傻, 又怎么会以为小孩儿只是个普通狗子。

    哪有普通狗子才巴掌点大就能听得懂人话？哪有普通狗子坚决不吃狗粮, 一顿要吃三碗饭，嗜好甜食无肉不欢？哪有普通狗子头天晚上吞完了一整盒巧克力，第二天照常跟扫地机器人干仗，活蹦乱跳什么事也没有？哪有普通狗子得知自己有可能要面临绝育之后，上蹿下跳差点把狗笼的铁门都给咬下来？哪有普通狗子小心眼，会置气, 霸道护食, 占有欲极强, 表面上温顺乖巧, 背地里欺负鹦鹉给它嗑瓜子？

    ……

    狗子精暴露出来的破绽太多了。

    沈寻眨巴眨巴眼睛,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既想靠近沈十安又不敢靠近：“所以, 你刚把我捡回家就发现我不是普通狗子啦？”

    “也不是。”

    刚开始只是怀疑, 有挺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或许这些只是灵泉水的效果——毕竟灵泉水连洗筋易髓、起死回生都能做到，让一只狗子开启灵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再之后狗子精突然吸干了灵泉变成人形，又有意引导他该怎样去融合功法书，并且将百来斤重的唐刀舞得虎虎生风，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这些都只是加深了这份怀疑而已。

    真正确信狗子精不同寻常，是在末世爆发之后，范国平意外感染病毒即将彻底变异成丧尸的时候。

    狗子精告诉他，“灵泉水可以救人性命，但前提是那个人必须还活着，而范国平已经不是活人了。”

    灵泉水不能救已死之人这件事其实沈十安是知道的，功法书的第一页就对灵泉水做了详细介绍，说灵泉水可“活死人肉白骨”，乃集天地日月之精华。

    但这里的“死人”是指“濒死之人”，也就是体内生气尚未绝迹，必须有一息尚存。完全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生气全无死气充盈的“亡故之人”，就算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这件事他知道不奇怪，关键狗子精是怎么知道的？

    有关灵泉的信息如果不是通过功法书，连沈十安都只能半蒙半猜，但沈寻却能准确说出灵泉水的其中一条限制，这恐怕再也不能用“开启灵智”来解释了。

    沈十安自那时便已然确信，他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吸多了灵泉水所以成精的狗子那么简单。

    而一路走来，狗子精不断展现出来的各种神奇能力，也无一不证实了这点。

    沈十安曲起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神色淡淡的也瞧不出来有没有生气：“我以为你会一直瞒着我呢。”

    结果在诺亚方舟里放了个大招，估计意识到肯定瞒不住了，这才装模作样乖了好几天，整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沈寻有些着急：“安安，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沈十安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嗯？”

    沈寻想往他跟前凑，看着他的眼睛终究是没敢，委委屈屈在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而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跟你说，因为好多事情连我自己都还没搞清楚。我其实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会进入这个世界，而且还受了重伤，只能变回幼体形态，连同承载记忆的精神体也收到限制，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在这个世界里到处流浪饿了好多天，然后就被安安你捡回家了。”

    受了重伤？

    沈十安拧起眉：“怎么受伤的？现在痊愈了吗？”

    “好像是跟谁打了一架，可具体跟谁我一直想不起来。伤势已经痊愈了，多亏了安安你的灵泉，但是法力损耗得非常厉害，必须将所有法力都重新修炼回来，我才能恢复成本体形态，解放精神体，把忘记的事情全部想起来。”

    “你的本体形态是什么？”

    “不记得，但我知道我超厉害的！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就是无敌霸主一样的存在！”

    沈十安冷笑：“无敌霸主不也被人打成残废小奶狗么。”

    沈寻瘪瘪嘴，小声嘀咕：“那我肯定也把对方打成残废了……”

    沈十安没理他。差点饿死街头的狗子好意思说自己无敌，真给他丢人。

    不过既然幼体形态是狗，本体形态应该也跟狗脱不了关系。

    对于沈十安来说，沈寻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这件事并不难接受，现代科学当中关于多重宇宙、平行世界的各种理论多如繁星，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随身空间本身就可以看作独立在外的另一方世界。

    再者功法书里也提到过，除人神鬼妖灵虚境之外另有大千世界，传说将归墟功法修炼到极致，就能羽化成仙飞升至神界。原本沈十安尚且将信将疑，现在看来极可能是真的，只不过人界灵气最为稀薄，想修炼成仙恐怕得等到下辈子。

    难道沈寻是从神界过来的？什么神兽跟狗有关系？哮天犬？？

    噫。

    脑子里思绪万千，丝毫不影响他继续追问：“既然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你又是怎么知道可以通过吸收陈南和方舟的异能，将他们俩的能力同时使用出来？”这可不是误打误撞，根据刘方舟的描述，这是狗子精主动提出来的。

    “我脑子里的记忆很乱，”沈寻抓了抓脸，努力思考该怎么形容出来：“就像是打碎了一面镜子，这里一块那里一块，还有的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但是当我注意到有件事情或者某种东西的时候，有关这件东西的碎片就会突然跳出来。比如我看到灵泉就知道那是生命泉水，看到丧尸就知道那是亡灵死尸，想让刘方舟只说实话脑子里就会跳出来究竟该用哪种咒语，那天晚上我急着救安安，就突然想起来自己可以融合其他人的异能。”

    触发性记忆。倒是符合记忆受损后的恢复症状。

    但沈十安更在意的却是另一句话：“亡灵死尸？你是说你原来的世界里也有丧尸？”

    “有的，亡灵法师通过法术召唤出亡灵死尸军队，用来跟别人打仗。”

    “也就是说，那些亡灵死尸在被召唤出来以前，都是已经亡故的人？”

    沈寻点头。

    那和丧尸并不完全一样。丧尸是活人感染病毒后变异而成，本身意识死亡，身体被丧尸病毒所掌控。

    但如果将丧尸病毒和所谓的“亡灵法术”进行对比理解的话，这其中似乎又有着某种微妙联系。

    沈十安想了想，“亡灵死尸脑子里有晶核吗？”

    “没有。”沈寻摇头，想了想又道：“不过亡灵法师手里有魔法石，魔法石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是一种非常强大的东西，法师通过魔法石释放法术，如果将魔法石吸收掉的话就可以增加很多法力。”他记得自己原先应该是可以吸收魔法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吸收不了这个世界里的晶核，要不然早就能恢复本体了。

    亡灵法师拥有魔法石，可以通过魔法石控制死尸；

    异能丧尸拥有晶核，可以通过晶核控制其他丧尸。

    这当真只是巧合吗？

    沈十安的神色隐隐凝重起来，“你说你来到这个世界后流浪了很多天，然后才被我捡回家。具体流浪了多少天记得吗？”

    沈寻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三天？四天？肯定不超过五天。”

    “除你之外，你原先的世界里还有其他人过来了吗？”

    沈寻摇摇头，这他就不知道了。

    “如果有人想过来，能自由穿梭过来吗？”

    “穿梭世界很难的，必须要超级超级厉害才能做到。”

    “比如那个把你打伤的人？”

    沈寻不吭声了，许久过后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下脑袋。

    沈十安眸光闪动，指尖无意识地从扶手上捻起一枚桃花花瓣，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的肤色极好，柔润光泽细腻如玉，因为皮肤白所以衬得眼睛越发黑，此时坐在躺椅上，一双眸子恰好被檐角的阴影挡住了，宛若深不见底又神秘莫测的寒潭，光滑如镜的潭面底下暗波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能将人彻底吞噬进去。

    沈寻盯着他瞧得呆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安安真好看。

    又见他半天不说话，心中越发忐忑，挪着板凳小心翼翼往他跟前凑了凑：“安安，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我发誓，我已经把能想起来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十安低头看着他：“我如果不原谅呢？”

    沈寻一愣，随即猛地睁大眼睛，这下子彻底急了，窜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小腿：“不行！安安不能不原谅我！你说过全世界最喜欢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沈十安保持沉默。

    这份沉默可把狗子精吓坏了：“全世界你还是最喜欢我的对不对？你要是不原谅我，我，我就不放手！安安，我保证以后好好听话，每天多吃蔬菜，早晚认真刷牙，安安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全世界我最喜欢安安了，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越说越慌越说越怕，两只胳膊紧紧抱住沈十安不敢松开，一双眼睛急得通红，竟然掉下来两颗金豆豆。

    养了他这么长时间，撒娇卖萌的时候故意汪着眼泪装可怜倒是常见，但真哭出来这还是头一次。

    沈十安心中一软，仅有的两分不满也彻底消散，抬手将小孩儿抱到腿上：“逗你玩儿的，别哭了，你是我儿子哪儿能不要你呢。”

    小孩儿揪住他的衣领子，眼眶通红打着哭嗝：“那……那你原谅我了？”

    沈十安又心疼又好笑，低头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早就原谅了。我如果不原谅你，就不会带着你一起上路了是不是？”

    诚然，这小东西一直没有主动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可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反而许多时候都是依靠着小孩儿的能力才解决了各种棘手问题。

    有关狗子精的真实身份或许尚未明了，但一路走到今天，数次险象环生，狗子精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依赖、渴望保护自己的决心，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假的。

    沈十安神色温软，在小孩儿脑袋后的小揪揪上弹了两下：不原谅还能怎么办，自己捡的狗子，再黏人也要养下去。

    总不能拿去涮火锅吧。

    沈寻得了肯定答复，心里稍微安定一点，将沈十安的一只手紧紧抱在怀里：“那你全世界还是最喜欢我吗？”

    “不然还能喜欢谁呢，”沈十安佯装考虑片刻，然后摇摇头：“还是最喜欢你吧，其他人既没你厉害也没你可爱。”

    嘻嘻嘻嘻。

    狗子精彻底满意了，抬头在沈十安下巴上亲了一口：“我也最喜欢安安了，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欢。”

    沈十安笑，在他头上揉了两把。

    坦诚了彼此间最大的秘密，两人相拥坐在躺椅上，桃花纷纷父子情深，气氛一时极好。

    “对了，”沈十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说等法力全部修炼回来，就能恢复成本体吗？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突然变了样子他恐怕一时间接受不了，问清楚了也好心里有个底。

    “这个世界灵气太少了，修炼起来特别慢，最少也要好几年。”小孩儿说完转了转眼珠子，“不过如果能泡泡灵泉……”

    沈十安轻笑两声，看向他的目光温柔至极：“你、做、梦。”

    空间内的时间比外界长，但此时也差不多到了快休息的时候。

    沈十安离家之前将家具全收了进来原样摆设，因此竹楼中的卧室和他在家中时几乎没有区别。

    沈寻在充满熟悉气味的被子里打了几个滚，忽然喊了一声：“安安。”

    “嗯？”

    沈寻滚到沈十安枕头边上，小脸红扑扑的，墨绿色的眼睛里闪着一层荧光：“我能活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所以你别害怕，我一定会死在你后面。”

    安安刚把他捡回去的时候，云飞扬曾经告诉过他安安不喜欢养宠物，因为宠物寿命有限，养不了几年就要生离死别。

    而安安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已经够多了。

    沈寻将沈十安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看着他的眼睛又道：“我会陪着你，不管你活多久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保证不会死在你前面。”

    沈十安怔忪良久。放佛有人在他心脏上轻轻碰了一下，不疼，也不痒，描述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一股细微的暖流从被触碰到的地方涌出来，一部分涌向眼底，一部分涌向鼻腔，一部分聚在喉头。

    不至于让他狼狈失态，却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这二十年来过得不算顺利，母亲因病早亡，生父隔阂多年，姥姥姥爷也先后过世，好友云飞扬对他而言不吝于血脉至亲，但云飞扬有他自己的家人和牵绊，到头来，茫茫人世间，不过孑孓一身而已。

    捡到小黑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养一只宠物狗，而且这只宠物狗还变成了人，依赖他，信任他，喜欢他，承诺不会比他先死。

    沈十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将小孩儿轻轻抱住，在他耳边低声道：“谢谢。”

    两人在空间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床，预备下楼时正好碰上了从浴室走出来的许歌。

    许歌把头发剪了，原本乌黑浓密的长发如今将将及耳，剪得不算整齐，发尾处稍微有些凌乱，但看着非常舒服，柔美的气质不见了，整个人油然生出一股英姿飒爽的干练。

    “天气太热，”许歌对上沈十安的目光，摸着发尾有些不好意思：“而且长头发打理起来太麻烦，干脆就全给剪短了。是不是特别像男生啊？”

    沈十安笑了笑：“不会，短发很适合你。”

    沈寻盯着许歌暗暗磨牙，等沈十安将视线转回来，立刻收起尖牙眨巴眨巴眼睛：

    安安我超乖的。

    上午八点钟，六人吃完饭重新启程。

    此后又接连进行了三次战斗，每次都尽量将丧尸数目控制在一万以内，彼此间的配合度不断提升，各人受益匪浅。

    七月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八月初。天气更加炎热了。

    这天傍晚时分，沈十安等人抵达目的县城。资料显示县城内的常住人口在三万左右，然而让人惊讶的是，里面的丧尸数量只有不到一千，幸存者更是一个也没发现。而县城外围挖了好几个大坑，坑里泥土焦黑，有明显的焚烧痕迹。

    陶源从坑底捡出来一颗骷髅，头盖骨上有一个小洞：“是弹孔。”

    走进县城之后，沿街店铺大门四敞，里面的物资大多都被搬得干干净净。陶源又在几处墙壁上找到了嵌进去的子弹。

    “应该是军方来这里搜集过物资，顺带着将幸存者全带走了，”陶源分析：“这附近估计也有个安全基地。”

    沈十安点点头，挖坑焚烧丧尸尸体，防止尸体腐烂传染疫病，的确是军方的行事作风。

    “既然丧尸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大家今天晚上正好放假好好休息。”

    陈南从一间商铺里转出来，“不过这搜得也太干净了一点吧。”他找了好几家店铺只找到一盒罐头，还是掉在角落里这才没被搜走。

    将登山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拉开拉链把罐头装了进去。

    正要重新将包背好，就听到刘方舟道：“沈哥，好像有个异能者往咱们这边……”

    耳边话音未落，一道身影闪电般从身旁划过去，激起一阵旋风。

    陈南只觉得手上一轻，登山包已经没了踪影。

    脸色瞬间大变：“嘉木！！！！”

    ※※※※※※※※※※※※※※※※※※※※

    关于安安对寻寻身份的看破早就有伏笔了昂，而且不止一个，比如第22章评论里就有读者发现一处～

    狗子精该长大时自然会长大，别问了，再问自杀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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